2025年2月24日 星期一
邀月
冬日暖陽,一分分沉下。
風挾冰雪,一片片揚起。
街上行人寥落,起更的梆子,「叩叩哐哐」地劃過冷冽的天空,聽來蒼涼破碎。
與此同時,位於天水大街與朱雀大街附近的平康坊,卻是一個歌舞升平的不夜城,與這蕭條冬景卻截然不同。人來人往,車水馬龍,狎妓夜遊,熱鬧非凡。御河倒映著燈影迷離,未化積雪點綴河岸青石,宛若晶瑩冰玉珠串綿延。
北風亂,夜未央,儷人雙雙,情話綿綿。
影不斷,吹不散,形單影隻,殘破成雙。[1]
川流不息的人流中,一輛金頂雙轅馬車夾在其中,搖搖緩行,在一棟精緻的樓房前停了下來。
車簾掀起,一個雪貂輕裘、月白衣衫、容顏清朗的少年郎,一躍而下。前行幾步,欲步上石階時,仰起頭凝望上方,「邀月樓」的匾額高高懸掛,簇新顯眼。
不知凝望多久,突然聽到身後車輪轆轆,他回過頭看了一下,左右兩車道各有一輛馬車齊撥轉調馬頭。見有兩位少年郎走近身來,顯然兩人皆剛剛下了馬車,他們年齡與他大致相仿,皆作貴族公子的打扮。
跑在前面的那個,遠遠就喊著,「二哥,你怎麼站在雪地裏吹寒風呢?」
那個人沒有回答,依然保持著仰望牌匾的姿勢,表情凝然不動,足下踟躕,人影蹉跎,一轉身,似又要離去。驀然回首間,一頭烏髮被風吹起,露出一雙沉鬱深邃的眼,有幾絲零散地覆在過於蒼白的面頰上,整個人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氣息。
「二哥!」這時另外一人也奔至近前,遠遠地就在喚他,關切地道:「不是才來麽?怎麽轉身就要走了?」
三人正駐足寒暄,遠處卻傳來香風習習,隱約的嬌笑從裏破空而來,朗朗入耳,接著響起脚步聲雜沓,似有人走近,走出門外的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女子,廣袖飄飄若停雲,一身素雅的衣裳,卻包裹不住裏面風流窈窕的體態。
「公子!裏面請!」聲音嬌軟,拖著長長撒嬌的尾音,打破冬夜的蒼涼寂靜。
他對著出門迎客的女子,詢問得冷靜而張狂,「聽説你們的老鴇現在換成了白玉公子,叫他出來接客!」
她眼角一挑,微微抛了一個媚眼,「這位公子!您愛説笑了!白玉公子是邀月樓的東家,是不『接客』的。奴家我呢!名喚綠珠,是這裏的知客!您儘管跟著我來便是了!」
他微微眯眼相看,一顆心似乎有點把持不住,愈發覺得這家妓院不簡單,清雅的外殼,裏面卻包藏著「禍」心。誰這麽大的手筆?一口氣就買下平康坊第一大青樓倚紅院,還更名為邀月樓。
方才駐足凝視牌匾時,心裏就在想,所謂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」,指的不知是哪三人?
該不會是他們兄弟三人吧?
三人隨著綠珠的指引上了二樓。
另兩人既稱他為「二哥」,莫不是這兩人的兄長?既然是三兄弟,爲何是一人一車來到了平康坊?
二哥走在前頭,擇了後樓一間清靜寬敞的雅房,樓下中庭正有舞姬跳著飛天披帛舞,一群男人爭相圍著叫好。他似乎嫌吵,才選了後樓的這一間。進去後,不假思索地選了窗邊的位置,用目光示意另兩人坐下,兩人欠身作揖,神色十分恭謹。他倚窗而坐,視線掃到細微處,發現花窗欄杆皆用青彩金漆描繪金牡丹,屏風皆換了白絹繪墨蘭的式樣,一改昔日的華麗浮誇。真想不到,才沒兩天的光景,這新開張的樓子,連細節處都做得如此雅緻,這東家的財力果然雄厚。
然而,這邀月樓確實透著一絲古怪,不像勾欄妓院,更不像飯館酒樓,處處透著一股優雅與清冷。
這氣氛不對啊!
沒有眉清目秀的小倌引路,沒有穿著花紅柳綠的老鴇笑臉相迎,也沒有一列鶯鶯燕燕扭著腰肢的姑娘獻媚,甚至連個露胸的冶艷女子,也都沒見著。一股子清新脫俗的味道,怎麼說也不像是座妓院。
京城裏的風月場所,他雖不常涉足,確有幾家熟稔於心,倚紅院就是其中一家,打的名號就是地方敞濶,點心精緻,姑娘才色俱佳⋯⋯
他卻是頭一遭遇見這種格調的妓院。
待他倚窗往外瞧去,心中又是微微一動。
樓後,臨著一碧如玦的冰湖,水塘另一頭,種著幾株僻靜清幽的竹子,幾間獨立的小院恰恰隱在翠竹之中,若不是高掛著幾盞極亮的燈,修竹掩映中,難以發現。昏黃燈火中,偶露綠瓦白牆,極為幽靜雅緻,清景無限。在這種胭脂渾濁之地,竟也藏著這麽一處幽雅的所在。他不覺「哼」地一聲,青樓既然做的是皮肉生意,無非就是得想辦法討得嫖客爽快,居然有人想在「爽快」的地方故作風雅,這個白玉公子簡直是個——貽笑大方的僞君子!
當他托腮沉思時,兩個平頭正臉的丫鬟端來幾碟酒菜進來。那擺放碟子酒杯的手勢與腰肢扭動的身段,曖昧的笑容,款款送著秋波,無不透著一股風塵味。足見,即使外頭換了包裝,裏面的餡還是露了出來,都是倚紅院原班人馬呐!這些丫鬟説不準是妓女改行,剛剛那個知客不就是原老鴇本人呢!
幾道小菜做得倒也極爲清淡爽口,一盤熗拌蓮藕的味道酸辣爽脆,入口不膩;一碗翠蓋魚翅,用了上品排翅,大顆紫鮑,上好雲腿,裹上荷葉,浸入雞湯,文火清燉,清醇潤細,荷香四溢。還有一道龍井蝦仁更是一絕,白嫩蝦仁,配上翠綠龍井,茶葉色澤鮮碧,茶香淡雅,肉質酥嫩,滿口清香,彷彿五臟六腑都得到了淨化,讓人口齒留香,回味無窮。
他吃上了一口,忍不住讚了一聲好!
聽到兄長讚不絕口,其中一人便説︰「難得二哥興致這麽好,不如多叫幾碟下酒菜?」
「不了,等他來了,再叫也不遲!」
不知他們等的是何人?
[1] 改寫自周杰倫的《菊花臺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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