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2月24日 星期一
賣笑
美酒幾杯下肚,佳餚下箸,他們等候的人卻遲遲未現身,彈琵琶唱曲兒的姑娘倒是先入了屋子。另有三名美貌佳人翩然迎上,纏著三位公子爺的臂膀,依偎身側,斟酒佈菜,膩香撲鼻,語笑嫣然。
而懷中抱著琵琶的那位姑娘,盈盈一福,面無表情地在屋角坐了下來,什麽話也沒説,也不問恩客們要聽什麽曲兒?兀自低頭撥弦,真是好沒教養。
弦弦掩抑聲聲思,指尖便流出一曲《十面埋伏》,琵琶曲調淒婉,令人潸然淚下,她啓齒唱道︰「力拔山兮氣蓋世,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柰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」
歌聲淒楚哀怨,尤其是唱到最後氣若遊絲那句時,彷彿是虞姬在烏江畔,氣絕倒下的那一刻。楚王項羽敗走垓下,霸王別姬,沒有風花雪月,沒有郎情妾意,鐵騎突出刀槍鳴,只有肅殺之氣,抱恨而亡的悲涼。
青樓是縱情享樂的地方,不是廝殺的戰場。
爺們是來玩女人的,不是來醉臥沙場的。
古來征戰幾人回?
彈什麽《十面埋伏》,多煞風景!
曲終收撥當心畫。
琴弦一收,一位公子搶先喊了聲好。卻被那個喚作二哥的,狠狠瞪了一眼,嫌棄地說︰「唱工勉强可以,但曲子肅殺氣太重了,晦氣!換一支曲兒⋯⋯」
只見她朱唇輕啓,淒楚地唱出︰「遺恨江東應未消,芳魂零亂任風飄。八千子弟同歸漢,不負君恩是楚腰。」[1]
那個二哥忍不住皺皺眉頭,不滿地「哼」了一聲。
唱的還是虞美人,還是那個晦氣的霸王別姬!
來青樓消遣的富家公子哥們,誰不是打小被衆星捧月的佛爺,誰不是流露出一股自矜的紈絝氣息,誰不是心高氣傲的心性,哪裏受得了一個唱曲兒的閑氣?待要發作時,那個身邊侍候二哥的姐兒,挺會察言觀色的,知道恩客不滿意曲兒了,嬌聲溫婉地推薦另一項絕妙的玩意兒,「公子!您才用了這麽點酒菜,如能盡興?不如奴家爲您叫來幾壺能為人圓夢的浮白一夢,喝它個幾盅,保證不虛此行!」
她立即擊掌三下,聽似暗號,立馬有小廝進屋奉上三壺佳釀。
三人任憑窯姐兒餵酒,張唇喝了進去,只覺身周盡暖,手脚酥軟,一脈春色靡靡,輕飄飄的感覺,真是不錯,難怪這酒叫做「浮白一夢」。而伏在公子們身側的窯姐兒,也不知被灌進多少杯,呼吸聲漸漸都有些微喘了,柔軟豐滿的胸脯微微蹭著公子的胳膊,薰香衣袖掩著袒露的胸前,姿態極為挑逗曖昧。話音柔媚至極,微熱的氣息在耳畔吹呵著,不知是要醉倒他人,還是自己被醉倒?
曲子唱到最後,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顯得古怪,眼見三位年輕公子就要被窯姐兒給活剝生吞了。說也奇怪,酒過三巡,她仨雙頰紅若朝霞,漸漸長睫微合,全身綿軟無力,竟紛紛軟倒在了公子爺們懷中。
而那個彈琵琶的姑娘見勢,心頭一凜,那三壺酒端進來時,她早已聞出這「浮白一夢」散發著强烈的催情藥物。青樓爲了讓嫖客盡興滿意,經常在酒中下催情迷藥,使用下三濫的助「性」手段,若非她嗅覺敏銳異於常人,又怎能察覺到她們在耍什麽花招?
呃!爲何嫖客沒被迷倒,反倒是妓女被迷倒?
莫非他們是有備而來,事先服下了解藥?
糟了!酒中不只摻有春藥。
還混入一味無色無味的迷魂藥。
他們才是下藥之人!
她深恐遭池魚之殃,面容上帶著一絲警惕,一直不敢擡起頭來,低眉信手續續彈,彈來彈去還是那支《十面埋伏》,小心翼翼地拿眼偷瞧著這三個男人。
這三人原本一直沒有注意到她,直到三個窯姐兒紛紛歪頭醉倒後,她還是不識相不斷地彈《十面埋伏》。其中一個才恍然驚覺,眼前這位琵琶女有點眼熟喲!
他好奇起身走近探看,而她的指法越撥越亂,大弦嘈嘈如急雨,哐一聲,弦驟然斷裂,續曲無緣。而她抿一抿朱唇,理一理廣袖,依然只是低頭。
大山般的影子甫落臉龐,他的手輕擡起她的下頜。
惻隱時,擡眸間,她眼中滿是驚恐。
這時,他,才看清楚了她的臉。心裏咯噔一下,狹路相逢,眼前這個琵琶女,竟然是那夜在南山別苑裏,在五大高手圍攻下,被七星子救走的那位女子。
原來這小妮子不是白玉公子的侍妾,而是個賣笑的煙花女子,難怪一點淑媛的氣質與教養都沒有,行止野蠻衝動,身上還有些拳脚功夫。武功雖算不上有多好,但一個女孩子家,能練到這種地步,實屬難得。一個混跡江湖賣藝的姑娘,通常會有點防身的本事,會舞槍弄劍也不足爲奇。
但,奇怪的是,她硬把他錯認爲另一個人。
而,她眼前的這位公子,不是別人,衣著裝扮與在南山那夜她所遇見的「寒天」,一模一樣,還是身著錦衣,頭束玉冠,神態依是翩翩公子的儒雅貴氣。
陡然間,他狠狠地扭過她的手腕,呲牙咧嘴地命令著,「說!寒天到底是誰?」
她惶惶看了他一眼,似乎對這一次相遇,也感到十分意外,或許他真的不是寒天,而是個複製人,「唉!放手啦!他是我奶娘的兒子,自幼同我一起長大,化成灰我也認得,你到底想怎樣?」
這時,他的語氣才和緩下來,「那一天,妳爲何一直把我誤認作是他?」
此刻,她既然是個賣笑的,只好堆起笑容分解幾句,「因爲你倆長得一模一樣,與孿生兄弟無異!」
奇嘍!一個與他相貌相同的青梅竹馬?不待他出言,他身邊的兄弟卻發話了,「五弟!她說什麽渾話呢?我才是你的孿生兄弟呀!」
她不由心頭一顫,側頭一看,站在他身後那一名男子,一開口就説了這麽一句驚天動地的話,待她要出言分辨,那個「寒天」氣呼呼地說︰「妳這個瘋婆子,瞧!我孿生兄弟在這裏呢!看妳還有話說嗎?」
她不禁拿眼細細瞧著,二人同樣是貴公子的裝束,相似的氣質,相似的舉手投足,但兩張臉擺放在一起,卻沒有孿生兄弟的影子,她也知道天底下並非所有的孿生兄弟都長得一模一樣。
而更令她感到震驚的是,她在那人的眼眸中尋到了某一絲與自己相仿的印記。
就在這個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,一直靜坐窗邊的那個二哥,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,「五弟!眼前這位姑娘一直將你誤認作她的青梅竹馬,你不覺得,將她這張臉與四弟這張臉對應了起來,他倆才稱得上是孿生呀!而未央與你倆是一母三胞的三胞胎妹妹,可那未央與五弟相肖的程度,未必及得上她。你倆雖是孿生兄弟,卻一點都不相像,而她,五官眉宇與四弟生得倒是十分肖似!」
她張大了嘴,啞口無言,眸子裏驟現一絲訝然與驚懼交加的複雜神色,心裏似乎湧現無數的話,想要來解釋這一切,卻不知從何説起。
但有一點,她明白了,眼前這位公子,絕不是寒天。天曉得!寒天是不是這三位公子失散多年的兄弟?
蛤!那一共不就四胞胎嘍?他娘可真能生喲!
[1] 出自何浦《虞美人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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